编者的话:
好几年没有和钟敏杰联系了。突然收到他的邮件,说做好了新的网站,欢迎来玩
钟敏杰是一位以田野录音为主要材料的艺术家
2000年以来,“声音艺术”刚开始在中国活跃,田野录音、网络交流、笔记本电脑、cd出版、姚大钧编的合辑、中国声音小组、白糖罐唱片店……这些事情还热闹的时候,经常能看到他的名字(常常是和林志英在一起,还有来了北京的张安定zafka)……还有04巴黎白夜艺术节、首届大声展、巴特西发电站大展、广州三年展……
然后就有点销声匿迹的感觉了
这个网站,“经典的树”,可能并不是用来一口气听完的。但那样岂不是更爽?
重量级的听觉享受。也许不是强烈的声音,但却是强烈的生命
经典的树 (不支持手机,请使用电脑访问)
给钟敏杰的简单问题
颜峻:(以下y):
钟敏杰(以下z):
y:这个新做的网站,“经典的树”,是连架构带内容一口气做的,还是做好架构之后,内容像日记一样慢慢做起来的?大概花了多少时间?里面的声音和摄影素材,应该是跨度很大吧,我听到有那次青海项目的录音?
z:想做一个网站的想法大概几年前就有。但我做事情一直很慢,有严重的拖延症。真正开始做网站是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声音和摄影素材大多是08年到现在的一些积累,慢慢听,找到一些有意思的点就放在一起。到做网站的时候再做一些调整。这个调整或者修改会一直做下去,过一段时间就会放些新的上去,再对之前的进行修改。
y:记得以前有不少类似的声音博客,李如一、王长存、21楼……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都有哪些朋友在做?现在还有吗?
z:21楼没有声音博客,那个网站只做了一个首页,只有一张图片,找了一个业余书法家给21楼高空题字,这就是全部。存活时间有没有超过三个月?以前的声音博客我知道的并不多,印象里有我和林志英的“拍背有理“,王长存的“哈尔滨声音小组“,hitlike的“声音地图“,张安定为一个艺术项目作的短期声音博客。李如一这几年倒是一直在做声音博客,“IT公论”,“无次元”,“一天世界”。
y:不少录音听起来是严重压缩过的,是手机录的吗?
z:录音机,手机,网上的声音素材,都有。
y:你以前是用自制的领夹式话筒,藏在衣服或书包上录音吧?这里的录音也有很多是这样得来的?
z:是的。
y:看你的摄影,很多都是正面面对拍摄对象,你录音也是这样吧,不说话站在人群中,或者某个发声体的对面?这种关系,看起来非常热,非常强烈,隐藏在“沉默的注视和聆听”的表象之下,一点也不像是在回避、退让,反而有种张开怀抱去面对、去相互进入的感觉,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z:你说得很好。“悬浮景观“和“拍背有理“时期,会更接近你所描述的,我们强调一种行动,激发,参与,共建到一种声音场景中去。而最近几年的素材会多了另外一些东西,比如很长一段时间我只在家里录音,想起来了就放录音机在某个地方,时间不用长,三到五分钟。我运气一直很好,只要录音机开着,一些神秘的家伙就愿意溜进来。也有一些是计划好的,把某个特定的场景或事件呈现出来。与其说关注录音方式,我更关注如何听,如何回放,我觉得这个过程也会反馈于我关于如何录的方式。
y:能说说最近几年你参加过的艺术/音乐/文化活动吗?要么就从青海项目说起?我忘了那是哪一年?
z:08年之后我几乎没有参加任何艺术活动。只在一个本地艺术家朋友搞的声音合辑里做过一个作品。青海很好,胡吃海喝,大鸣大放,我们很严肃地讨论了一些艺术问题,在作品方案上激烈争论面红耳赤,最终做了一个大家都满意的作品。在布展完毕回程的出租车上,我提议大家以后都不要再谈论这个作品,大家都同意了,完满,很酷。
y:能说说自那以后,你谢绝参加的艺术/音乐/文化活动吗?
z:我想想,你是说这是一个不错的作品想法吗?我好好想想。
y:你以前的工作,是在ems快递吗?现在做什么正职?
z:05年之前做过挺多工作的,最长的是在一家快递公司里呆了四年。之后一直自己在网上做些小生意。我希望我的正职是游泳运动员。
y:和林志英还有联系吗?他还在深圳?听过、看过余益裔的作品和表演吗?上次深圳的明天音乐节有去看吗?
z:林志英一直在深圳,去年见过一面。间或也会聊到一些创作计划,他现在更专注于电影配乐和声音设计。多年前有个朋友提到过余益裔,当时没听说过。后来有去了解过他的一些作品,看过他一个现场。因为有共同朋友,双色球,3dgroup,也知道一些。
y:这组作品,我大概花了3个下午加1个晚上听完。非常陶醉。我想你应该花费了至少100倍的时间,去听这样的声音:琐屑的声音、市井的交谈、手机杂讯……你还常常在街巷中闲逛吗?没有确定的计划,没有特别的目标,游离于那个标准的时间之外?
z:你说你全部听完时,我是有些意外的。之前我是不知道总时长是多少。刚才把全部作品放进播放器,显示总时长差不多8个小时。耳鸣会不会?有没有出现幻觉?还好我是在几年的时间里慢慢清理这些声音,建一个文件夹,所有声音文件放进去,听,再细化,再分类,感觉有些东西比较清晰的时候我就把它称之为作品。中间有过意外,损失了不少素材,那就再重新慢慢来。没有把时间标示为“付出的时间“并进而量化,这算是生活的一种?闲逛是必需的,可能在街巷,可能在家里,可能在图书馆,也可能在网上。总带着计划和目标的生活对我来说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y:说到时间,有一首“忽然莫明,两颗星星”,第一部分音量非常小,有种时间也变小了的感觉。就好像去听那些小的声音,去经历那些小的事情,就可以从历史和文化中脱离出来,像正在打呼噜的猫一样,zzzzzzzzzzzzzzzzzzzz……回到一种更具体也更自由的时间中去。你让我只提简单的问题,那么,可以说说你对时间的感觉吗?
z:除了象打呼噜的猫,zzzzzzzzzzzzzzzzzzzz……也可以是炸药上被点燃的引线,“滋滋滋滋”。如果你还注意到它们的高低起伏,那还可能是有着音高起伏的一首简约主义反复的歌,至于最后那记闷响,完全可以忽略,留待最后一个问题作答。我不认为有自由的时间,时间丈量我们的局限,我们也必需承认自己的局限以获得能力对不同的时间有所体察。猫,火药线,和一首歌,这里面有多少个时间?或许时间真的是自由的,但这些在谈论时间的家伙并不自由,等我感觉真正自由的那一刻,或许会对时间有另外的理解?你对这个作品听得很细很有启发。象我们说好的,我也简单的说说。这个作品是之前所做计划的其中一部分,原标题是“最美好的两个人”。我想看看在不同的处境和状况之下,人与人之间的声音交流的最低限度在哪里以及它们的各种形态。大概和关系,能量,距离,时间,空间权力机制相关。看到了吗?不扯淡简直没法活。
y:那些dvd的片段里,是有一段来自《寂静岭》吗?2000年代初的很多做声音的朋友,也都是电影迷,你现在都看什么电影?还和大家沟通下载资源吗?
z:那两个dvd片段出处是什么我也忘了。就是在整理电脑的时候发现好象还挺有意思的,就放在一起了。我自己觉得挺合适的,已经有一部电影的样子了。电影现在看得比较少,主要是国产和港台的烂片,还有国产电视剧。曾经有过一个想做电视剧音景研究的想法,也积累了不少素材,但在一次电脑意外中,大部分都丢失了。现在凭记忆重看,慢慢再来吧。
y:可以说你是一个远离文化和艺术事件的艺术家吗?或者,真正的文化和艺术,只存在于你在凝视和聆听的那些瞬间?在你和录音机、手机构成的这台新的机器——生命体上,一旦连接起外界的声音和光影,就产生了足够强烈的艺术事件?
z:这个我当作是一个很及时的批评。其实我是个八卦爱好者,只是可能由于性格上的原因,我很少直接参与到一些场景里面。但保持基本的好奇心和最低限度的参与和建设是必要的。减少不必要的自恋或者恋物,或许还有一点儿围观者的沾沾自喜。自当每日反省。
y:那么现场表演呢?你有多需要观众?还有大音量的音响系统,这个是个人无法做到的。2004年在巴黎白夜艺术节的表演,你有什么印象?
z:现场演出我已经不感兴趣了。谢谢这几年里还不时有朋友联系演出!我是觉得现在的作品的确不适合以演出的方式呈现。或许日后我能解决这个问题,不需要别人请,我自己也能弄一个玩玩。网站里有一个2012做的live,或许这种也可以?04年的白夜,还以为自己是能表演的,还好几年后我就清楚了。
y:对了,“楼下的演唱者”我只能打开第一部分,是一个bug吗?
z:这个是有播放器显示的,我是按了就有声音。你再试试?
y:“仅限桌面电脑聆听”,你是有意谢绝用手机听/看这个网站吗?你希望听众都是静态的、投入的吗?
z:有朋友已经提到过这个问题。本来只是个技术问题,可以解决。但我一直没能养成用手机听音乐的习惯。这是一方面。再想想,创作者对作品呈现方式的限制不是一直存在的吗?有些限制是有作品想法在里面,有些只是因地制宜,因限制而变通。看个展览录像,你同样摸不到播放器,屏幕大小就别提了,你以为在互动的瞬间,也是在被设定的范围内动,在此之外多动一些就是神经病了。我也注意到现在有很多基于手机应用的艺术实践,特别是微信里的公众号。这其实也是一种限制,微信聪明地断绝了自我向外沟通的能力,大家对此习惯了而已。我对听众不做预设,但听我的,现在这样子就挺好。或许也可以因限制而变通。
y:以前有段时间,你和林志英录了很多街头广告和活动中的舞曲,那个项目有没有专门发表,或者最终剪成特定的形式?
z:这个是林志英跟你说的?他居然没跟我讨论……..
y:你录了许多说话的内容。方言、口音、呼吸、性格……这些生命特征,和你的录音机的底噪和故障(机器的生命特征)、手碰到的声音、周围的环境,等等,都是主流田野录音力图避免的,但它们以一种迎面而来的姿态,从音箱里重现出来,像是小写的万物重新发出了光,和“主题”、“大事件”、“审美”、“艺术”之类一样耀眼的光。我好奇你又是怎么看那种大写艺术的,像是john coltrane、merzbow、林风眠、安尼施·卡普尔、塔尔科夫斯基、帕慕克、康德、王阳明、白居易、徐渭、管平湖、克里斯托和让娜-克劳德、enter void(电影)、蔡国强、迪兰·托马斯、瓦兹拉夫·哈维尔……我胡乱罗列的啊。
z:这题好难。说好的简单呢………………以下回答注定是要走题的了。以前我大概会说录音的时候我不做任何限制,什么样的声音都可能进入关注的范围内,这种开放的态度可好?但在另一方面,“众声平等”却让我不由自主地感到恐慌,这需要多么强悍的生命意志和博大的胸怀才能张开双臂一一收纳。曾经和一位来访朋友在广州闲逛时,路遇一沿街吆喝的小贩,朋友问要录吗?我摇头。朋友说果然,身边的声音都不会感觉有兴趣。我继续摇头,好象还真不是这样。不录是因为我知道这样的声音已经存在于很多人的录音机里硬盘里,当然会有差异,但这种差异的强度是否足以唤醒一种新的聆听强度。求新,求异,审美,寻真。这些潜藏的众多价值序列你无法完全无视。需要建立另外的一种法则,让小贩的声音拥有哪怕一瞬间清新的呼吸,这时就可以让它归位。我的工作就是建立各种各样微小的法则,让某些东西能够呈现,必需呈现。大写小写无所谓,时间都乱了,一切都归于安宁。
y:我能说你关心的不是审美,而是事实存在、过期作废的聆听吗?这是来自市井生活的教育,还是来自你意识中根深蒂固的诗意呢?
z:对过期作废的焦虑,可能更适用于环保主义者们和对城市进程深感绝望对美好田园生活高唱挽歌的艺术家们,他们的工作值得尊敬!但又想到你可能是另外一个意思。就在那一瞬间,你愿意考虑价值,它就是审美。根深蒂固的诗意,这也是一个目光锐利的批评。曾经也有朋友提醒过我,诗意是宝贝,千万不要轻易露出来,一定要露的话,也不要露得太多,那是大忌。我深以为然。
y:这些标题都有种俳句的味道,你平时都读谁的诗?你对这些年流行的颓逼小说和口语诗有兴趣吗?杨黎怎么样?臧棣呢?奥康纳或者卡佛的小说?
z:诗和小说都读得很少。人民日报和央视新闻是目前主攻的两大方向。臧棣老师以前有朋友推荐过,他在微博上每日一诗非常勤奋,以前持续围观过一段时间,非常喜欢。我还喜欢陆兴华,貌似会让人鄙视,哈哈哈哈哈!以前每过九点他就发读书笔记,感觉是一边读一边就发微博,完全无视初读印象的粗糙零碎不连贯和漏洞百出。好勇猛自信的一个人!他的微博写作比正经作文要好看,一种错乱诗,汉语中的autechre。
y:现在做现场表演的话,你还是倾向于大音量吗?或者用几个山寨电脑音箱也可以?
z:已经不做了。我以为都可以,因地制宜,因限制而变通,因想法而有意为之,都行。
y:《悬浮景观》、《眠白》、《被禁止的幻景》都是我最喜欢的国内唱片,你的结巴唱片还会再做出版吗?
z:没有什么结巴唱片了。但会有出版计划,先是一张唱片,标题是“2013年2月28日我在香港听francisco lopéz”。实体唱片现在都有纪念碑的意味,对我来说,应该只出一张。
y:国外的唱片出版,你现在关注哪些厂牌?最近关注哪些艺术家?像francisco lopéz、emil beaulieu、daniel menche这些90年代崛起的电子原音、噪音乐手,现在已经比较经典化了,在他们之后或者之外,有什么推荐吗?
z:新兴的我了解不多。现在主要是听老黑胶,60/70年代的老摇滚,funk,soul,jazz,prog,民族音乐,还有一大堆古典。千万别给黑胶被磨损过后的不良气味吓住,其实可以很原始地赤裸裸地去听。抱歉,名字我都记不住。
y:如果lopéz 邀请你参加他的亚马逊雨林录音项目,你会参加吗?我是说,除了可以免费玩一趟之外,这种录音和创作方式会吸引你吗?
z:我觉得lopéz不应该继续做亚马逊,之前的已经足够好,同样的题材没有新的切入点的话,没必要重复。或许很多人都认为lopéz是那种喜欢深挖井,一招走天涯的艺术家。不过在香港看他演出时,他售卖的作品里有一套mp3格式的作品我以为相当有幽默感,都是大量低于128k的mp3格式。对我来说,192k是耳朵能接受的最低限,再低,声音的塑料感就会很强烈。这与真实感无关,这是被教化过的行业标准的耳朵。我感觉他要借给每个听众一对耳朵,低格式声音必需标配低格式耳朵,然后,原作就出现了,这不是很好玩吗?这样的作品和创作方式会更吸引我。
y:最后一个问题,现在是什么时间,你在什么地方,周围是什么声音?
z:是一首歌的时间,在一张纸的地方,最后一个句号的敲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