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鬼众:回答几个关于噪音的问题


李维思
1. 你最初怎么开始对噪音音乐感兴趣?
我的音乐生涯由一个“噪音摇滚”乐队开始(carsick cars),现在也在这个乐队里演奏bass。虽然此“噪音”(noise rock/noise pop中的noise)非彼“噪音”(harsh noise/japanoise/等等),但我想这里边有一种递进关系:我越来越追求一种更刺激的声音和表达方式。从一开始便是。所以,我觉得首先是噪音的存在,其次噪音是有吸引力的,最后噪音吸引了我。
2. 为什么选择做噪音音乐?噪音作为一种创意出口或艺术表达形式,提供什么使得它与其他艺术类型不同?
简单的原因:噪音最刺激。至于区别嘛,我也不太能说清楚。。这是个学术问题吧。不过我可以说说噪音有趣的地方。我想噪音是和舞蹈、人声(或许还有其他,比如古代某些集体仪式?)这类“纯天然”“无工具”的表达形式最为接近的一种方式。在纯粹的“人”之外,比如技术和工具,它(噪音)会用到它们但有时又不是很依赖它们。总是会出现这种情况:一位经验很少、缺乏技术和工具的噪音新手,发出的声音或完成的某次演出,完全和一些成熟的噪音乐手们一样棒,甚至更生猛。这很有趣。另外,噪音可以承载也可以不承载任何其他的意义和表达,可以是全频率的虚无。
3. 除了噪音之外,您还演奏其他类型的音乐吗?
我在一个噪音摇滚乐队弹贝司。个人的话,我还使用磁带录音机和非乐器做电子原音/具象/长音。这是我的bandcamp:https://liweisi.bandcamp.com
4. 你认为噪音可为听众提供什么?这与其他类型的音乐有什么不同?
主要是提供一种新鲜的体验和未曾认知的边界吧。传统的固定进行的音乐作品,是精确的,4个小节之后是另外8个小节,再之后是乐器独奏,等等。就和古典乐一样。后来有了爵士乐,然后自由爵士,然后自由即兴,然后噪音。作曲的发展也是越来越不精确。人类天生追求自由?噪音的自由程度可能是它与其他音乐比较大的不同吧。
5. 你认为中国噪音音乐和其他地方噪音音乐不同吗?有什么不同?
我一直认为作品就是人本身。既然噪音直接反应演奏者的能量,那中国人做的噪音就是中国式噪音了。我觉得学术上是有一套论证方法来从各个角度来证明“中国式噪音”的成立的,但我觉得没啥必要好像。。强制让中国噪音乐手演奏“如假包换”的日式噪音,也不是做不到,但其实挺难的。
不过我认为比较重要的一点是,中国噪音乐手非常懂得“留白”。用西方好理解的说法来说,就是“阴阳”吧。这个特质,似乎不用训练。
6. 过去三年对中国噪音或实验音乐有什么影响?演出在中国噪音音乐界重要吗?
影响主要在演出吧。创作的话,我觉得现实也提供了不少灵感。不是具体的灵感,而是心境和状态上的影响。
噪音音乐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演出。哪国都是如此。噪音演出需要非常集中意志力和体力,每一秒都是理性逻辑和本能存在的矛盾碰撞。
7. 一些不熟悉中国音乐的人可能认为中国“没有好的音乐“,或者说没有一个实质性的“非流行音乐”场景。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不觉得。或者说,这个结论一部分是正确的:绝对数量上,中国任何音乐类型,好的单元/创作者都远不如外国。但中国最好的噪音乐手,和这个星球上最好的那批人一样好。而且数量并不少。这可能是个经济学问题。我的理解是,中国没有支撑大量创造者基数的现实,在中国从事噪音创作,现实上的困难和阻碍比发达国家要高很多。但是下定决心义无反顾的那些中国人,他们知道世界上最牛逼的东西是怎样的,并以此为目标努力。
场景的话,情况类似。只是和发达国家相比,数量比较少,规模比较小而已。我不认为中国没有好的“非流行音乐”场景。
8. 你能讲一下你对中国噪音音乐历史的理解吗?中国噪音音乐有没有什么独有的影响者,或者有没有什么中国独有的影响者对于噪音音乐特别有启发?
如果从真正开始创作噪音音乐来算,我算是中国噪音音乐历史的“后生”。不过音乐生涯开始之前我就在关注中国噪音。中国噪音音乐历史,我认为是一种“反达尔文的变异孤本”:在没有基数,没有进化周期的情况下,中国噪音好像就突然诞生了。至于诞生之前那段时间之前发生了什么,以及具体发生了什么历史性事件,它到底是不是达尔文的,我就不知道了,这又是一个庞大的课题。。影响的话,我可以列举和个人有关的,一些数字和名词,有一些可能很具有代表性:数字时代之前,90年代末,日式噪音(灰野敬二/大友良英/吉田达也/Merzbow/非常阶段),工业噪音,死亡金属,黑金属,地下丝绒,boss效果器,打口文化,盗版cd,短暂的slsk,乐评人,《我爱摇滚乐》,颜峻,李剑鸿,操俊军,麻沸散。。以及,数字时代。
到了数字时代,就彻底爆炸了。可能“非音乐”是一个比较重要的关键词。
9. 音乐是你的全职工作吗?如果愿意,能说说你的工作是什么吗?
目前是。我本来专业是软件工程,不过很久没有开过电脑了。

李青
1. 你最初怎么开始对噪音音乐感兴趣?
从The velvet underground和Einstürzende Neubauten 开始了解到噪音以及电子原音和具象音乐等等。
2. 为什么选择做噪音音乐?噪音作为一种创意出口或艺术表达形式,提供什么使得它与其他艺术类型不同?
各种音乐创作方式都愿意尝试,噪音和自由即兴方向是最近主要的实践。噪音甚至音乐是与听众之间最直接的感官互动。
3. 除了噪音之外,您还演奏其他类型的音乐吗?
摇滚乐,即兴演奏以及一些作曲。
4. 你认为噪音可为听众提供什么?这与其他类型的音乐有什么不同?
噪音没有既定模版,是人与人之间没有间隔的交流。
5. 你认为中国噪音音乐和其他地方噪音音乐不同吗?有什么不同?
我认为本质上是一样的,从噪音里能直接感受到人本身的话,如果有不同就是人与人的不同。
6. 过去三年对中国噪音或实验音乐有什么影响?演出在中国噪音音乐界重要吗?
过去三年也有一些小规模的演出,因为噪音演出通常规模都不大,所以影响没有想象中大。演出是重要的,尤其是需要不同人之间相互合作碰撞的即兴演奏。
7. 一些不熟悉中国音乐的人可能认为中国“没有好的音乐“,或者说没有一个实质性的“非流行音乐”场景。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中国的“非流行音乐”场景时间不长,距今大概只有30年的发展历史,甚至中国流行音乐也仅仅起步于90年代,此后又很快进入了数字时代,在海量信息中,音乐媒体的去权威化使检索难度增加导致了这种印象。很多独立音乐人同样也面临作品很难传播的困境。不过,中国的音乐产业和内容生产的金字塔确实还需要更多时间去发展完善。
8. 你能讲一下你对中国噪音音乐历史的理解吗?中国噪音音乐有没有什么独有的影响者,或者有没有什么中国独有的影响者对于噪音音乐特别有启发?
颜峻有更多信息
9. 音乐是你的全职工作吗?如果愿意,能说说你的工作是什么吗?
几乎是全职,另外还有一份音乐厂牌主理人的工作。

羊库库
1. 你最初怎么开始对噪音音乐感兴趣?
我一直是一个乐迷,最早喜欢的是朋克乐,零几年的时候听了由河端一,津山笃,吉田达也组成的日本新音乐中国巡演,大音量和表演者的能量感是以前现场没有体验过的,有些兴奋.还有他们用拉链,照相机,牙刷和矿泉水瓶子等即兴令人印象深刻。是他们的到来让我知道了PSF厂牌和ALCHEMY厂牌更多的信息.
2. 为什么选择做噪音音乐?噪音作为一种创意出口或艺术表达形式,提供什么使得它与其他艺术类型不同?
因为噪音平易近人,无处不在,而且“极其难听”.直到前年自己才开始尝试做噪音,之前是听,现在尝试出声,对我来说很重要。
3. 除了噪音之外,您还演奏其他类型的音乐吗?
除了在大鬼众演奏噪音以外,还和赵子毅有一支叫做日常的乐队,主要是演一些原声噪音,比如包快递,用电蚊拍拍蚊子。
4. 你认为噪音可为听众提供什么?这与其他类型的音乐有什么不同?
其实没什么不同,但噪音更加直接一些。音量更大一些.也许会提供生理上的一些反馈,其他类型我不知道,但每个类型的观众都是为了得到一个相同的频率.
5. 你认为中国噪音音乐和其他地方噪音音乐不同吗?有什么不同?
没什么不同,就是中国噪音起步晚一点吧,但现在互联网信息比较发达,会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6. 过去三年对中国噪音或实验音乐有什么影响?演出在中国噪音音乐界重要吗?
有影响的,很多地方没法演出,演出当然很重要,是建立人与人连接最好的一个方式。
7. 一些不熟悉中国音乐的人可能认为中国“没有好的音乐“,或者说没有一个实质性的“非流行音乐”场景。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不认同,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8. 你能讲一下你对中国噪音音乐历史的理解吗?中国噪音音乐有没有什么独有的影响者,或者有没有什么中国独有的影响者对于噪音音乐特别有启发?
历史不太了解,但有一些中国噪音先行者,前辈们,他们对中国噪音的推动和噪音场景的搭建会有很多帮助。具体参考颜师傅的。
9. 音乐是你的全职工作吗?如果愿意,能说说你的工作是什么吗?
不是,我是一名水草造景师,主要是做ADA式的日式水草造景,有一个自己的工作室,自己培育水草在线上出售,也卖造景的素材(石头木头)和一些水景设计。

颜峻
1. 你最初怎么开始对噪音音乐感兴趣?
我最早是一个摇滚乐乐迷,1994年第一次听到 painkiller 的 buried secrets 根本听不懂,过了一两年才开始喜欢。1999年我安排了大友良英、sachiko m、李劲松在北京的两场音乐会,也和大友第一次合作,他的噪音吉他和唱盘噪音是我喜欢噪音的开端。后来,很快也听到了merzbow等等日本噪音。但最重要的一次对噪音的体验,是2000年的夏天,有一次,在北京的大街上堵车的时候,上百辆车的发动机的声音突然带来一种超验的感觉。
2. 为什么选择做噪音音乐?噪音作为一种创意出口或艺术表达形式,提供什么使得它与其他艺术类型不同?
我不是一个噪音乐手(或者噪音艺术家、噪音人),也不能说是属于噪音圈,尽管也创作噪音。我不会用“正常”的方式演奏任何乐器,也不识谱,也不精通软件,2003年,在听了大量的田野录音、声音艺术、电子原音和不多的噪音之后,我想我也可以创作。所以,噪音对我来说是一种没有门槛的材料,它意味着平等。但“噪音音乐”在20年前已经有了门槛了,有很多的标准,有很多模式,也有美学上的等级制度,我一直觉得很难加入,直到后来我决定做一些别人没有做过的噪音。
噪音(至少,理想地说)是平等的,它不追求某种标准(尽管现实中并不如此),它来自日常世界,能够在现实的、日常的地方实现人对自身的超越。越是追求“更好”的音乐就越有限,不追求“好”、“美”、“厉害”、“精彩”的艺术就倾向于无限了。
3. 除了噪音之外,您还演奏其他类型的音乐吗?
我演奏很多不同的音乐,比如做田野录音,演奏椅子、塑料袋、拖鞋,我设计了一套自己的反馈噪音装置,可以演奏非常静态的噪音,也可以演奏很激烈的噪音,我也唱歌或者说嚎叫,有时候我也用风来录噪音墙(hnw),你可以看我的网站:yanjun.org
4. 你认为噪音可为听众提供什么?这与其他类型的音乐有什么不同?
对听众来说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而且很难(或者说不应该)用语言来向没有经验的人事先解说。
5. 你认为中国噪音音乐和其他地方噪音音乐不同吗?有什么不同?
表面上看起来,中国噪音是1990年代日式噪音的后继者,但实际上它从一开始就有很强的中国式的泛宗教哲学的背景,或者说一种强烈的前现代性。老子、庄子、道教、佛教、民间信仰、印度new age,都有很大的直接或者间接的影响,甚至金庸的武侠文化和后来的电脑游戏文化也有影响。当然,此外还有很多不同的特点,但这一点是和其他国家的噪音最不一样的。
这只是我个人的观察,也许别人并不是这样看的。
6. 过去三年对中国噪音或实验音乐有什么影响?演出在中国噪音音乐界重要吗?
我想在这个国家,最大的影响是一种“存在主义的回归”,似乎所有人都有了更多的情感的需求,也有了更多的存在主义焦虑。在噪音和实验音乐方面也一样。
我不知道演出对别人重要不重要,对我来说很重要。这是一种人和人、和世界之间创造关联的方式。
7. 一些不熟悉中国音乐的人可能认为中国“没有好的音乐“,或者说没有一个实质性的“非流行音乐”场景。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是不是中国缺少“好的音乐”,我会继续努力创作“不好”的音乐,我希望世界上的音乐都变得既不好也不坏,失去标准。除了我还有很多人都在做这样的事。至于场景,不熟悉的人其实并不关心这个话题,而关心这个话题的人,自然会去搜索。这并不是一个集体的面子问题,我不介意。
8. 你能讲一下你对中国噪音音乐历史的理解吗?中国噪音音乐有没有什么独有的影响者,或者有没有什么中国独有的影响者对于噪音音乐特别有启发?
请参考这个文章:
噪音不就是因为不纯粹才存在吗
王凡是中国最早做噪音的人之一,而且他到现在也没有使用过单块效果器。
在2000年代初期,李剑鸿和torturing nurse的影响非常大。
大友良英、merzbow、灰野敬二这些日本乐手的影响也很大吧。
zbigniew karkowski 对中国的噪音影响很大,也许是因为他很能喝(哈哈开个玩笑)。
9. 音乐是你的全职工作吗?如果愿意,能说说你的工作是什么吗?
我的工作是做音乐、写作、做出版和安排演出。2020年到2022年我在微店卖过三年唱片。没有其他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