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ue Ting – Virgin Hanggie (not on label; 2006)
2005年夏天到2010年1月,几乎每个星期二我都在两个好朋友酒吧。
这是一排违章建筑中的一间。背后是小树林,门前是一片草地。说远也并不太远,就在东四环东风桥西边。然而是在一个公园里。确切地说是汽车电影院。如果不开车,就要走几分钟弯弯曲曲的路,路过树林、一些常年无人光顾的饭馆和酒吧,包括玩杀人游戏的俱乐部,在到达汽车电影院售票处之前,在一个小水塘前边拐弯,朝着一串奇幻的灯箱走过去。那灯箱是一串西班牙语:2KOLEGAS。立在房顶上,夜空下。
这一路上走着走着,就会有种不在北京的感觉。甚至走到了时代的外边。
那时候,我和朋友们借了这个酒吧的星期二,办一个实验音乐活动。
说是实验,其实也会有独立电子乐、后摇、世界音乐。实验本身也是个宽泛的说法,也包括了即兴音乐、电脑音乐、大音量噪音、声音诗、声音装置,等等,反而很少有那种分类学上的“实验音乐”。酒吧的两个老板,包括我自己,都有很多搞摇滚搞民谣的朋友,包括一大群宁夏土摇,还有几个玩杂耍的意大利女孩也会出现。所以这个“实验”,也并不多么潮流,反而还带着一种乡土味。
顺便解释一下:土摇这个词,从别人嘴里出来是骂人,从我这儿出来就是家乡亲人的意思。
有一天,在两个好朋友酒吧,有个人给了我一张3寸刻录 cd。有封面,是相纸打印。标题是英文:virgin hanggie。我努力地翻译了一下,大概是《处女的哼唧》。可能这里的处女,其实是“第一次”、“处女作”的意思。hanggie 就真不知道了,没准是蒙古语,图瓦语。
他叫薛挺。我们聊过几次。可能也碰过杯。他可能是酒吧老板的朋友,可能也来自宁夏。也可能是麻沸散乐队的朋友,来自山东,住在通州。也可能是以前我在河酒吧认识的朋友,来自五湖四海,那个新装修出来的时代让他感到寂寞。更可能都不是。我忘了。
封面,如你所见,是一个人,可能就是他本人,坐在一个很像是两个好朋友酒吧的房子外边,抱着一把我不认识的乐器。
后来微信上问了宋雨喆,说是秦琴的一种,从美国回来的广东侨民根据班卓改的。想必还没来得及传到蒙古去。
6首曲子,其中3首都只有1分钟多点。听过之后,我觉得“hanggie”翻译成“哼唧”还挺有道理的。
大概是2001年开始,北京的一些土摇朋友们,包括我自己,开始喜欢图瓦音乐。很多人开始练喉音。另外,舌头乐队和 iz 乐队都是新疆来的,在他们的影响下,很多人开始弹冬不拉。那时候“丽江节奏”还没有流行起来,但河酒吧门口玩手鼓的朋友们,已经预示了这种节奏型的未来。
总之随着社会越来越新,土摇是越来越土了。
薛挺给我的这张小盘里,就是他练习喉音的一种结晶。不知道是跟着哪种风格学的,图瓦、蒙古、内蒙、疆蒙……总之是蒙古系喉音。胡乱弹着琴。也有电吉他伴奏的,是那种90年代另类摇滚风格的失真吉他。还有一点点搞气氛的电子乐。跑调。时常力不从心,喉音丢了。一旦唱得顺畅,就忘乎所以。完全没有结构。录音音量不平衡。特别的业余,特别的开心。
星期二的演出里,也会有类似的东西:伊力奇的喉音+比利时乐手 danny devos 的 ebm 电子节拍;崔健的电子+吴俊德的贝司+郭龙的手鼓;欢庆的口弦+张荐的 loop+颜峻的采样……一整就是30分钟40分钟,同样没有结构,好在没法重放,只要有一个精彩的结尾就能解救困局。我不能说舞台上的这些,就比哼唧更专业,更像音乐。毕竟大家都是土摇,正在对付一个新的时代。
我当时的印象是,薛挺觉得自己并不专业,所以自谦为哼唧。别说专业了,他干脆就是胡整,涂鸦,他比土摇还土。一个喜欢喉音的人,如此而已。然而一旦录了下来,做成唱片,哪怕只发行了一张,那就是作品了不对吗?可能不算是音乐,然而还能是什么呢?怀着这样的理解,这张小盘,我听了好多遍,每次都笑。特别开心。
2018.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