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台湾《The Subconscious Restaurant》杂志第2期;由杂志授权刊发)
我以前不认识大旺。听说过黑狼、映凡,尚未把这些名字联系起来。2011年冬天,我去台北演出,打算要和旃陀罗唱片的几位认识一下,后来果然也就认识了:又升、阿猪、大旺。
认识之前的认识,是在演出中。那是台北当代艺术中心的二楼,由White Fungus 和老 K 姚仲涵操办的。同台的还有 DINO 和王福瑞。我的独奏一如既往是那套反馈系统,时有高频持续刺耳。忽然间感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在弥漫,在反应。由空间内和身体内,同时发生,我还没空思考,任由其持续,如同高频在那水泥房子里来回地撞,撞成了一片碎而微微发亮的小东西,小偷,小王八蛋,在水泥和肉体之间穿行。然后我明白了,这个不就是气味吗。大蒜啊。从天而降的大蒜啊,汁水轻微地溅着,杀伤着。溅而且贱,就好像我们说要有光,就有了光,但不是佛光普照的光,而是口水和眼泪之光,黏膜上粉红色的光,在我们的鼻腔和肺叶间共享。
演完知道了那就是黄大旺。他在观众中剥大蒜。这大概是我在台北最为迷幻的经历。
后来有次他说,去看演出的时候,他会以既非表演者亦非观众的第三种形式,存在于场地之中。我也在另一次演出时,看见他匍匐于地,上半身向舞台抬起,目光从这姿势中延伸出去,像是雕塑,但他既非静止亦非吸引视线的中心物,他只是存在于此处,以其默默存在改变了重力要么就是万有引力,总之一切都轻微地不同,越来越不同。他越是面无表情,无意图,不表达,他的存在就越多,整个演出的时空也就增加至更多维度。
回溯那一晚大蒜之光的谱系,会有吴中炜在宝藏岩的原始人武器,有林其蔚的“磁带音乐”(又称“音肠”),有后工业艺术祭、浊水溪公社和零与声的混乱现场,以及隐藏在“好学生的学运”之下的前卫主义艺术-政治运动,或者还有今天零星从旃社(在社交媒体上的)言论中流露出的政治态度。这大概可以形成一个声音与现代性,或声音现代性的田野,一如林其蔚在《超越声音艺术》一书中呈现的挑战。我愿意做为读者,有一天可以坐享别人的研究成果。但就体验而言,这谱系已经从那种既非表演也非观看的姿态中,弥漫开来,影响着,使既成事实不再稳定。
有一好友,倾心于革命,说并不觉得大旺的作品(卧室那卡西、噪音……)有多震撼。我想他的确触到了大蒜的啥都没有的核心:那噪音不再有高潮,包括从自由爵士移民至大音量噪音的高潮,不再有残存的瓦格纳式的浪漫主义。它只是默默地扭曲着。就作品而言,它不去成功,不去搞定,而是持续下坠,并牵连他人。那里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革命,也没有鲜艳的主体,然而那些被刺激到的身体,轻微抖动着,剧烈抽搐着,在彼此呼应中骚扰着所有的好朋友的期待。
感谢大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