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博:关于Mattin的乐评三篇


Exquisite Corpse

Mattin 的专辑 Exquisite Corpse (精致的尸体),据说是他的作曲作品(composition),不过封面看上去不是那么回事。封面给人的第一印象和音乐的质感倒是蛮接近:混乱的吉他贝司鼓,一股浓浓的No Wave 风。No Wave 也算作曲?

Mattin 人本分,他在唱片的封底介绍了这张黑胶唱片的制作方式,这里容我复述一遍。他把他的十首诗,发给三个乐手(Margarida Garcia – 贝司手,Loy Fankbonner – 鼓手,Kevin Failure – 吉他,钢琴),两天之后,他请他们根据诗的第一印象进行演奏并录音。每人每首歌只有一次录音机会,乐手之间事先没有知会,录音时也听不到对方。说白了,其实录的基于诗歌的独奏。Mattin 自己录制了人声演唱,因此这张专辑最终的呈现是四独奏(而非四重奏)。

专辑的录音顺序是:先录人声,然后是吉他,然后是贝司,然后是鼓(通常摇滚乐的录音顺序是鼓-贝司-吉他-唱)。每首歌都严格的限制在3分钟,这是一个摇滚乐的长度。整个录音过程用了一天,然后是一个快速直接的混音。以唱片工业的角度来看,Mattin 对自己比较狠,又有些玩世不恭。

介绍完了录音方式,这张唱片基本也就没什么可以说更多的。从我自身的经历而言(其实也一知半解),方式与过程对于“作曲”是最重要、最让人投入其中的部分,结果反而可能并没有那么重要。Mattin没有隐藏什么,不搞神秘,这点我喜欢。我也崇尚那些没有秘密的表演方式(但那些我完全看不透的路子依然会让我着迷)。

最后,说说这些歌曲,它们有节奏,有低频,有噪音,有人味儿,当然了,就是没有配合可言。由于语言的隔阂,我不知道Mattin唱的是什么 —— 诗倒是印在了封面上,不过貌似他没有唱的完全一致 —— 只知道他唱的很赖很用力,像每一个热爱实验摇滚的小镇高中生。

所以这张唱片和摇滚乐的关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说真的,它有着一切摇滚乐的态度、方式与标准,虽然总是差着那么一些精准(介于10%-100%之间);而且,即使你不知道它的背景故事,它听起来也是一张蛮不错的实验摇滚专辑,就像这张专辑的名字,精致的尸体。如果要推荐,我希望中国的所有摇滚乐手都能听听这张专辑,有时候他们懂的实在是太多了。

Songbook #5

Mattin 的专辑《歌曲集 5》是一个围绕“五”来进行的游戏:五位乐手,五首歌,每首歌的题目是五个单词,每首歌5分钟,唱片压制了555张。

录音分为三部分:器乐演奏(根据歌曲的主题),人声(以器乐回放为伴奏),现场的观众。毫无疑问,现场观众的部分应该是唱片最奇怪的组成,在25分钟的现场里,他们先后得到同样5个主题的指示。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专辑里记录了他们的反应。

但事实上,观众好像没有什么反应?至少,在第一面是这样的,你得把音量开到很大才能听到潜藏的低语;到了唱片的第二面,交谈与发言的声音可以听的更清楚,因为第二面的音乐没有那么满,那么大声。甚至还有杯子摔碎的声音,但总体上声音很小,很容易被忽略。听觉效果么,有点像是采样。

第五首临近结尾时响起了观众的掌声,可以想象,在现场操作时时间的把控并不是完全精准。

Mattin 的前作 Exquisite Corpse 亦有相似性,只不过是不同乐器的“硬叠加”;我知道他也有更多的作品是跟空间里观众的反应有关,这也没有问题。但我想不出来把两种方式混在一起的目的何在。器乐/人声与空间里的观众声响,二者太不平等了。

文艺一点说法是,这是观众与音乐家对同一主题的不同解读;从音乐技术的角度来说,这为音乐作品增加了一些不确定的随机因子,为听觉带来了更多的层次与空间感。

不如来说说五首歌的题目,或许它们是重要的突破口。“凯奇之后什么不是音乐”“意识的自我调节”“卡进我们自己的陷阱”“疏离作为一种可能的状态”“行动作用于行动自身”。具体到每首歌,Mattin也都写了一些文字,稍微有点抽象,有点学术,我英文不太好,有点难懂。不管了,让另一种文化的听众听你的作品,你需要承担这种被曲解,被错误的引申,无法被完全感知的可能。

又说的玄乎了,最后聊聊音乐吧。毕竟这是一张基于乐手的专辑,你有怎样的乐手,就会有怎样的录音(哪怕它是概念先行)。这张专辑在墨尔本录制,一共花了两天,专辑里有很多的合成器,鼓机,左右声道各有一把吉他,机械,吵闹,缤纷的跑调,颇有 The Residents 的风骨。如果Mattin唱的不那么拖沓,或者这么说吧,换一个歌手,唱的再有段落一些,人声多加点混响,这张专辑还满是一种地下时髦酷——但也没准已经是五年前的时髦,那时候美国和澳大利亚冒出来很多地下LOFI团体;但现在是2015年,这样的音乐好像又已经“过时”了。

我们把自己瓦解了

《我们把自己瓦解了》是一张关于overdub的唱片,《歌曲集5》与《精致的尸体》也是。overdub,录音术语,就是在已经录好的音轨上再叠一层新的素材,北京行话叫“搭”。“哎,您来给这首歌再搭一轨吉他吧!”“哟,您这搭的什么啊,再来一遍吧!”

真是20世纪的奇迹,一个虚构的声音混合体由此而生,让人哭让人笑,让人更加虚无和麻木。

看的出来,马丁很喜欢这种方式,并且,他似乎更喜欢将标准的录音室工业流程中减少一些步骤:《歌曲集5》与《精致的尸体》中,乐手之间彼此完全没有听到对方的演奏,直接硬来了(那又怎样?);《我们》倒是有了overdub的监听,不过这里搭的是……

是气氛,是环境,是声场,是“感觉”!录音的时候总有一个大拿对乐手说:“这首歌的感觉不太对,再来一遍!”就是这个意思。不过马丁不会再来一遍。

马丁总是把作品是怎么录制的这些环节写在唱片文本里,主动放弃了一些神秘感,就像放弃一些唱片的著作权利。这一回更行了,直接是中英双语的文本,因为合作者王虹凯是台湾人。唱片是这样录制的:马丁和王虹凯在一个录音室里进行了一个小时的谈话,关于各自的艺术;然后两人在现场表演里,带着耳机(听此前的录音),对话,或是含糊的自言自语,其间还有环境中观众的声音。录音共有四次,两次在瑞典两次在台湾,所以其中你还能听到中文。然后,将四次录音一搭,工厂里唱片一压,每一面的时长都是29分钟(要啥音质啊)。

如果他们愿意的话,还可以往上加入更多层的对话。如果搭的足够多,会是怎样的结果?白噪音还是粉噪音?

其实现在已经差不多了。这是一张催眠神专,我每次听都睡着。我知道噪音有这种功效。或者再形象些,有点像是——中学时候的教室?但是所有的老师都跑过来讲。

感觉不太对,但我不想再来一遍了。对不起,马丁。不过我想,不是所有的唱片都是让人隔三差五拿出来听的。或许我可以将这张唱片送给别的朋友,然后跟他们介绍说:“嘿!还能这样呢!”

这位朋友应该有唱机,但他不应是一位唱片收藏控。这样在他听过之后还乐意把唱片送给别的人。

说回到唱片的文本。这张唱片的设计是这样的:没有封面,只有透明塑料封套上印的白色的中英文文本。开篇的几句是这样写的:当艺术家合作的时候,他们先瓦解自己——或,至少那是一种承诺。他们看到自己的创作反映在别人的创作上,并且试着穿过那面镜子。

但想想其实又是骗人的把戏。想要瓦解自己?太难了!通过合作,你只是在别人的帮助下,重新发现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