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在东京看演出，是在高圆寺，一个叫“圆盘”的二楼唱片店。店名和打口里面的“原盘”没有关系，英文写做 Enban。意思是飞碟。
飞碟？马上就想起了那个实验摇滚乐队 Flying Saucer Attack。然后东京还有一个演出场地叫 Flying Teapot，这是前进摇滚乐队 Gong 的专辑名字。然后还有一个真正叫做 UFO Club 的前进摇滚俱乐部。
当然 CD 也都是圆的盘。黑胶，DVD，也都是。“圆盘”里面塞满了唱片，全都是乐手自己拿来代卖的，店主不进货。也就是说，这里很少有大路货。我淘到了两盒 VHS 录像带，大阪一个小厂牌出的：a，不知名的喝醉了的朋克乐队 Juntis 的现场；b，铃木昭男的现场。还有两张 CD：a，超级爵士大乐队 Shibusashirazu 的领导不破大辅的戏剧配乐，《剧音》；b，他（低音大提琴）和高冈大祐（低音号）的二重奏，《低音环境》，都是一个小厂牌“地底”出版的。
那是2004年，正是音响系全盛期。那天的演出是马丁、杉本拓和户塚泰雄 （Yasuo Totsuka）的三重奏，他们要更激进，杉本拓早就脱离了 Off Site 的每月聚会，马丁已经开始搞概念音乐。大概有12个观众。场子里最大的声音是一个塑料闹钟的秒针。杉本拓总共弹了两下吉他，或者三下。马丁从头到尾都在用纸巾擦电脑屏幕（算是一种电脑音乐咯）。Yasuo Totsuka 我只见过那一次，他用尽全身力气，在拧一台电子设备，可能是波形发生器，我也用尽全身力气，去辨认他到底有没有发出声音来。后来这个现场录音在马丁自己的厂牌 W.M.O./r 出版了，标题是“Training Thoughts”。
那次我也去拜访了 Off Site。说朝圣谈不上，毕竟当时还没有很着迷即兴音乐。话说，还是 Marble Sheep 的松谷健带我去的。迷幻摇滚。感觉还真有点错位。一楼空的，目测能摆15把椅子。二楼更小，一个小吧台，两张小桌子，墙上有一些要卖的 CD 和书。背景音乐是 Sachiko M 的正弦波。
再看到杉本拓演出，就到了2011年，或者2010年。当时最牛逼的地方是 Loop Line。一个地下室，几排小板凳，上面有布垫子。那天是杉本拓和宇波拓合作，应该是他们的组合“Tengu et Kitsune 天狗と狐”。两个人面对面坐着，都抱着曼陀铃，没怎么弹。中间还掏出个硬币，在桌子上啪啪敲了几下。忘了是谁敲的。我太困，几乎睡着了。事实上杉本拓也很困，演出前他躺在地上睡觉，然后爬起来，破西装好像大了一号，礼帽，胡子拉碴，像个流浪汉。
另一次也很困。但不是我，是其他人睡着了。那是2012年12月，当天有两场演出可选：Super Deluxe 有灰野敬二的不失者，重组；L-E 有杉本拓的独奏。毫不犹豫，我选了杉本拓。那时候他已经很少即兴演奏，专注于作曲。他演的是一组微分音作品，“Sweet Melodies”。电吉他，接了一个大概10瓦的练习音箱。音量小极了。果然很甜。总共5个还是6个观众，有两个或者3个睡着了。是那种寒风呼啸的夜晚也可以安然入睡的感觉。
L-E 在品川区大崎站附近，也是一个地下室，水泥地，白墙，里面几乎什么都没有。摆了几张唱片在卖，有角田俊也的好几张。还有一份自办的报纸，可惜全是日文。还摆了一张新出的现场 CD，是之前演出的乐手（忘了名字）做的，只送给当时在现场的观众。好象是单纯用圆珠笔演奏的音乐。
小板凳这东西，日本很流行。大友良英的场地 Grid 605 也用。都坐在小板凳上的话，大概能装20个人，再有10个挤在边边角角，就是30个观众了。在全世界任何地方，正常情况下，30个观众还真是非常多呢。这个场地现在已经关了。它的最后一场，大概是第59场，是 FEN 的演出。一个普通的写字楼里，门牌605，里面有一对雅马哈的8寸监听音箱，一个调音台，几个键盘支架上面搭着木板，几个稍微大一点的板凳，给乐手坐的。就是那么简单。
也有连小板凳都没有的。明大前的 Kid Ailack 就没有。但它一点也不简陋。黑墙黑顶，铺着黑地毡，大家都坐地上。也没有音箱，得自己带。灯光是专业的，表演戏剧舞蹈的时候用得上。大概也能坐30个观众吧，用力挤的话说不定能坐40个。还有地下室，图书馆，小酒吧还是小咖啡来着，可以喝一杯。老板好像是一位大文豪的后代，藏书甚巨。最后，Kid Ailack 是“喜怒哀乐”的谐音。
说来说去，六本木的 Super Deluxe 肯定绕不过去。听名字就很厉害。老板是个美国人，所以也有老外在这里办活动。这对住在东京的老外乐手来说很重要，因为一般来说，东京人只帮熟人安排演出。地方很大，横着的，能装100人以上。还破天荒的有一间休息室。也是地下室。也没有音箱。要是安排灰野敬二、The Thing、大友良英、Jim O’Rourke、非常阶段（包括初音阶段、BIS 阶段、爵士阶段还有鬼知道什么阶段） 这些明星的演出，或者音乐节，主办人应该会先考虑 Super Deluxe。当然票价也不便宜，算上场地租金、设备租金、雇佣音响师，一张票2000到4000日元一点也不奇怪。
还有一个适合大音量演出的地方，在东高圆寺，叫做20000V。以前是在高圆寺的地下室，后来因为火灾而搬了家。现在还在地下室。摇滚，金属，朋克，迷幻，噪音，噪音核……不过新的这个我还没有去过。想必还是很好的音响吧。日本有那么好的噪音，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们有那么好、那么多的音箱。开个演出场地，恨不得赔本都要先买音箱。真是令人敬佩的态度。
还有什么 Soup 啊，Pit Inn 啊，这些摇滚乐或者爵士乐的圣地。也都很吵。太多了。数都数不过来。
Pool 的音箱也很大。简直是巨型。2015年11月底，Toshimaru Nakamura 和河端一的二重奏，音量不比所谓的大音量噪音小，声音也很特别，硬而曲折，少失真，可以说中村桑为噪音开拓了新的空间。可惜观众只有3个人。
这个场地，其实属于一个装置艺术家。他租下一套地下室，一部分做工作室，一部分就开了这个空间。所以也会有一些艺术家出身的乐手来演出。像是东京工艺美术大学那一拨人。或者乐手出身的艺术家。或者随便怎么说吧，英雄莫问出处。日本现在有很多人都拿现场装置做乐器，川口贵大，梅田哲也，大城真，更不要说自制乐器了，老的有广濑淳二，机械驱动，年轻的有矢代谕史（Motalica），电脑驱动。这些都很难说是艺术还是音乐，也没有必要分那么清楚吧。
矢代谕史住在八广 Highti。那也是一个演出场地。在郊区，是一个类似公社的地方。一群年轻的乐手和艺术家，在这里改建了房子。有厨房，有吧台，有客房，有一套巨大的音箱，是 MAO Live House 的日方经理 SAM2 来中国之前留下的。他是个噪音乐手。
不过，听说八广 Highti 要关门了。
要是只有一天在东京。那就只去一个地方吧：水道桥的 Ftarri。这是神一样的出版人铃木美幸的小小唱片店，兼演出场地。他创办了 Improvised Music From Japan 这个网站，这个厂牌，这本杂志。Ftarri 是它的分支。
Ftarri 的音箱是一套 Bose 的有源音箱，L-1。在这个小空间里，可以很大音量了。观众能坐20来个吧，但一般不会超过10个人。观众背后就是桌子，摆的都是尖货，再后面是唱片架，即兴，自由爵士，实验，日本民乐，电子、田野录音……随便花个几千人民币不是问题。收了钱，铃木桑会给你一张小卡片，用力盖上戳，买一张盖一个戳，是积分卡。
在日本，办这种小演出不需要手续。但卖酒水就比较麻烦。所以 Ftarri 也不卖。但是可以自带。演出后总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喝听啤，要是有人买了零食，就更热闹一点。然后，拎着箱子，钻出狭小的楼梯，大家跑去居酒屋喝一杯，赶在末班地铁之前，把今天分到的门票钱都喝光：
o tsu ka re sa ma de shi t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