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嘉丰:离开


『我决定今年必须离开纽约,搬去马萨诸塞州(以下简称MA)一个偏僻的小镇。因为我现在生活得如履薄冰,也不想再给自己更多压力了。我的房租很贵,我也没有工作。我对我未来在MA的生活毫无期待,既不指望认识什么新朋友,也不指望在工作方面有什么进展。我以前也在几个不同的城镇住过,但它们都不能让我满足,也远远没有纽约精彩。纽约给过我的机会比其他任何一个城市给我的都要多:身为一个作曲家,我也从来没有在纽约以外的地方演出过我的作品(除了在阿根廷演过一次以外)。搬去MA并不是一个快乐的决定,因为我把它视为一次自我放弃和流放。因为此后我必然将会把自己和音乐圈越发地隔离开来,也更会难发展自己的人脉。音乐家们是我见过的最自私的一群人,他们凡事只想到自己。但讽刺的是,他们大多数都是左派。我住在纽约的这一年里,这里的人对我的所有支持和帮助为0,所以我别无选择,只有离开。我很清楚,搬去MA的话肯定在那里找不到和音乐相关的工作,但我也根本也没这个期望。生理上,我是个直男:只会被女人吸引,不会为男人所动;工作中的我也是这样,只有和音乐相关的工作能让我开心,其他工作只会让我沮丧。不过,我哥哥在MA认识一些人,这意味着我在那里找到份工作还是挺有可能的,但能找到的也就是擦地板、整理书架、或者在某个咖啡馆端盘子之类的。』

我是在Facebook上面读到上面这篇文字,原文是英文。文字的作者是我两年多前刚搬来纽约时在某个作曲家聚会上萍水相逢的一个人,这里暂时把他叫做J。J是美国人,白人男性,作曲家。我认识J的时候的印象是,他是很闭塞的一个人,作品一般,而且很悲观。认识那天的活动上,我看到J、一个年轻作曲家、和一个年纪比较大的音乐人,三个人在聊着天。这位长者聊开心了,当场给了另外那位作曲家一个演出机会,而J也就默默离开了。活动结束以后,我在回家路上又遇到他,地铁上和他同了一段路,他问我下不下国际象棋,说我以后有机会可以和他在网上下象棋对战。

点开评论,看到他又写了一点。

『除了吃的和喝的,我一般不在其他东西上花什么钱。我在纽约的生活很节俭,到了MA也打算继续这样。我可以骑自行车出行,这样就不用买车了。我没有iPhone,用的是奥巴马手机(奥巴马任期内的一项针对低收入人群的免费手机计划)。将来在我找到新工作的时候,我会继续在家里用闲暇时间积极创作音乐。过去的一年里,我在音乐方面得到的表演机会为0,但是我完成了我迄今为止最为之自豪的作品,有40分钟之长。我觉得,电子原音音乐(Electroacoustic Music)是我的第一选择,此外任何与音乐无关的工作都只会让我更加不快乐,会成为我音乐创作上的阻碍。我很清楚,因为我了解我自己,就像我自己清楚我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一样。从此我得到的机会将比绝大多数作曲家少很多,因此搬去MA是一个风险极高的抉择。踏入音乐圈的大门对我来说几乎是没有希望的。我试过前门,也试过后门,结果都是惨败。但即使我离开纽约的音乐圈迁移到这个偏僻的镇子,我依然不会忘记去努力进入音乐圈。与其试着从前门或者后门进入它,我打算直接用火药把门炸开——近期我正在想办法发表一篇文章,它会是我对这个无比保守和僵化的新音乐(new music)圈子的一次公然挑战。我并不想在MA住一辈子,我也希望有一天我的机会能够来临。除开一切这些对我不利的因素,我正在努力做到最乐观的自己。』

看完这些以后,我打开Facebook的聊天窗口,很容易地找到J,我和他从来没有过聊天记录。他的头像是一个全黑的方块。这时是凌晨2点,他的状态显示为”在线并活跃”。我开始打字:

嘉丰(F):哪里可以听到你的音乐?
J:Hi,Gao,把你邮件地址给我,我发给你。你最近怎么样?
F:没什么特别的 最近在写很多东西。我电邮是k******@gmail.com 谢了
J:不用谢!你需要用很好很好的耳机来听。
F:我会的
F:我喜欢你写的东西
J:哪一篇?我发在Tumblr上的那些吗?
F:那篇你写关于要离开纽约的
F:它大概是我这几个月读过最好的东西了
J:为什么?
F:也许是因为它很真实
F:你的角度挺不一样
F:也许也是因为我也打算搬走了吧
J:搬去哪里?
F:中国
F:邮件收到啦 谢谢
(我戴上我家里最好的耳机 开始一边听一边聊)
J:你为什么要搬回去?
F:可能是想尝试新东西
J:比如说?
F:比如说找个全职工作
F:比如说找个上海妹子
(我摘下耳机)
J:wow,我懂了
J:你在纽约找不到工作吗?

后来我没回复他了,对话也就一直搁置。当时已经是凌晨三点多。我睡了一小会,笔记本电脑的光把我照醒了。我起床合上电脑,又继续睡到了天亮。几天以后我再去J的主页寻找这篇文章,并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