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赫兹》是日本Multipletap音乐节办的一份网络杂志,英日双语,2016年问世。本文由《20赫兹》授权翻译发表。)
文字:山本佳奈子 Kanako Yamamoto
翻译:何一春
编辑:黄山
校对:黄山、罗万象
我在新加坡拜访了Bani Haykal的工作室,那天雨下得很大。生活在新加坡的Bani是我最喜欢的艺术家之一。他演奏鼓、单簧管、吉他,也用人声。此外,他还试图通过音乐之外的方式表达。2014年11月,为了一个关于东南亚历史、政治和围绕这些主题的表达方式的研究项目,他在一个叫吉尔曼军营的艺术区做驻留。他总是通过自己的方式向社会提出问题,但我对他的了解并不是很深。为了更熟悉他的背景和性格,我提议对他进行一次采访。
我跟 Bani 通了电话,在一段迷路后,我到了工作室。他出来到门前迎接我。湿门垫上摆着一双沙滩鞋,似乎有另外一个人在里面。
当我进屋的时候,我看见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在弹电吉他。然后我想起来 Bani 说他正在跟人会面。在看到我进了工作室,那人停止了演奏。“这是Zai。”Bani 说道。“你说是Zai Kuning?”“对,没错。”
Zai Kuning 是住在新加坡的艺术家。他是东南亚实验音乐和前卫艺术现场的著名人物。他曾是酒鬼和麻烦制造者,也以难以相处的性格出名。为何Bani 要把我的采访安排在他跟 Zai 会面的同一时间呢?我几乎有点想哭。然而,老实说,每次我遇到新加坡和马来西亚周边的音乐人,我都会问他们“你知道Zai Kuning 现在住哪吗?”他是我一直好奇的人之一。我现在唯一拥有的 Zai 的作品是他跟住在泰国的艺术家 Koichi Shimizu(清水宏一)合作的电影原声。它很美,很精妙。想到不得不和Zai 待在同一房间同时又采访 Bani,我有点慌。但同时,也说不上为什么我又觉得幸运。你看,这可是传奇人物Zai Kuning……
“这把吉他对我来说太难了。我觉得还是带我自己的好。”Zai对Bani说。他在 Bani 工作室弹的那把吉他第三根弦和第四根弦交叉在琴颈中间,两根弦缠在彼此的弦钉上。“我明白。你自己决定你的乐器。”Bani说。下周,这两位乐手会在工作室举办一个小型的音乐会。Zai过来讨论他们的演出。
不知怎么,Bani、Zai 和我开始了一场谈话。随着谈话的进行,我原来对Zai 的印象消解了。我原以为他顽固、难以相处,但实际上他说话非常友善,而且极具活力,常以笑容示人。雨持续下了很久。偶尔地,当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我们能听见雷鸣和暴雨拍打屋顶的声音透过天花板传来,所以沉寂并不使我们感到空虚。我们心情松弛,随便聊着,在我意识到之前,两小时悄然而逝。
我们所聊的大部分是关于亚洲音乐的琐碎话题,但他提到的其中一个问题,即使距今已有两年,仍然引我深思。
如果我没记错,那是 Zai 问到我为什么来新加坡的时候。我回答他“我在这儿是要做地下音乐和亚洲文化的研究,也写点相关的文章。”在那个时候,我已经进行了两个月的旅行——穿过中国、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和香港。我习惯了人们问我“为什么旅行?”,同时重复这个固定的回答。我轻率地用了“地下”这个词,来描述在我观念里不属于主流文化的事物。但我现在在跟Zai Kuning 谈话,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说法并不恰当,我后悔了。
果然,Zai 反驳道,“你提到‘地下’。‘地下’一词的准确含义是隐藏的某物,可能非法不能被展示给公众,不是吗?”Bani 保持了沉默。我立即回答道,“是啊。在那个意义上,我正在研究的可能并不是‘地下’。它可能仅是某种‘实验性(的东西)’ 。”“地下” 并不是“主流”的反义词,而“实验”也不是“地下”的同义词。我从来没有认真思考过这些词的含义。
在每个人都能通过社交网络和互联网表达自己的时代,真的存在“地下” 这种东西吗?比如说,作为大麻、迷幻蘑菇或者其他药物交易存在?或者作为在人们无法自由获取信息的国家的反政府活动而存在?如果人们通过朋友之间的秘密聚会上举办的活动来表达自我,我们能把它定义为“地下”吗?如果宣传方式与“地下”的概念有所冲突,我们怎么能发现地下场景不断呈现的有意思的事情?另外,是否一旦有人像我一样在媒体上写了关于“地下”的文章,比如博客,在Zai 的定义中,它就变成非“地下”的了?对我而言,能在网上找到的地下活动突然就显得俗气了。
考虑到这点后,我不再像以前那样轻率地使用“地下”这个词了。虽然我仍然偶尔不得不为了方便还用它。
谈话结束后,我让 Zai 给我一些时间,然后在大概30分钟内完成了对Bani 的采访。我无法对 Bani 进行深入的挖掘,因为我的心思有一部分被 Zai 占掉了。当不得不在杰出的Zai Kuning 面前被采访,Bani 看上去也很紧张,他一直谨慎地选择自己的措辞。我以前见到的他总是阳光灿烂,有时甚至做出辛辣的评论,所以我想我看到了他的另一面。之后,虽然还在下雨,我离开了工作室,在最近的地铁站跟他们道别。Zai 如今住在马来西亚和新加坡的边界附近,偶尔去新加坡的城区演出或做展览。他在公众层面上是积极的,不是一个地下居民。他在自然环绕的乡村小镇里过着安静的生活,他的艺术活动简单明晰。过去的这几年他并不是非常活跃。哦,现在我明白了。对于像他一样孤独、沉静、直接的人我不仅十分好奇,还想报导他们。下次被问到在亚洲做什么,我不会再提“地下”了,我会找到一个准确的词,来描述像Zai Kuning 那种平静的艺术家的生活方式。
文中提到的Zai Kunning,有他的Amino Acid Orchestra 乐队作品收录在旧敌台第7期